當最後一縷陽光消失在樹梢後，何老漢才背著手回來。進門時正好碰上被他爹打發出去叫爺爺回家吃飯的小兒子何風，看見爺爺進門，何風撒丫子往出發跑，嘴裏還喊著，“娘，我爺爺回來了，可以吃飯了嗎？”

聽到聲音，何大忙迎了出來，接過老漢手裏的空煙筒，“爹回來的正好，風兒他娘剛做好飯，還是用新收的米做的，聞著可香了，等會爹嘗嘗。”

“嗯。”何老漢沒拒絕兒子的舉動，順著兒子往正屋走，看一圈沒見著老伴，“你娘呢？”

“屋裏躺著呢。”左邊房間何花兒撩起布簾，走了出來，“奶今天氣著了，剛睡下沒多久。”

“這老婆子真是……”何老漢看著兒子孫女坐了一圈，大兒媳婦也把飯菜擺上桌，便不再說什麽，擺擺手示意先吃飯。

“爹，娘的那份我留廚房溫著，等會娘起來了想什麽時候吃都行。”何大家的坐下之前先跟何老漢說了下。

“行，你娘這會兒也沒醒這麽快，我們先吃。其他的等明天起來再說。”

今天的事算是翻篇了。

何二家這邊，也是晚飯剛好上桌。不忙時基本都是趁著天沒黑完吃飯，也就不花那油了。

何老宅那邊已經吃上了新米，何二這邊因為還沒分給他們那份，所以還是吃之前的糙米粥，不過野菜倒是管夠。

因為新搬出來，又忙著收稻谷玉米，自家菜地都沒來得及整一塊，只能繼續吃野菜。老宅那邊倒是有，不過以何老娘和何大嫂那氣性，那還不如吃點野菜來的自在。

鄰居葉大山家的在自家摘菜吃時也會順手多摘一些給他們家送過來，這個時節菜長得快，人有時候根本趕不上吃就老了，家裏牲畜也沒養多少，分些出去自家婆婆也不會說什麽。

何二他們家真的很感激，送來了就收著，等以後自己種好了再還回去就是了。

這些日子，何禾在不斷努力下，發覺真的越來越好，可能沒多久他就能自如的在這身體裏行動了。心裏高興就不小心多吃了半碗，讓他娘高興的直掉眼淚。

小兒子看著是越來越好了，雖然表情仍不變，但她看著總覺得雙眼越來越有神了，現在又搬出了那個家，以後日子只會越過越好的，這讓她怎麽能高興？

對於婆婆時不時過來挑刺被她自動屏蔽了。

……

這天還亮，已經習慣早起的何二媳婦，在雞鳴第三遍的時候便輕輕起床，仔細給小兒子壓好肚子上的薄被單，下床出去燒火煮粥。

在她水剛燒開時，何二也起來了，早例過來說了聲挑著桶挑水去了。

當太陽的第一縷陽光透過山頂的層層樹梢時，山林裏的一切都醒了過來，各種鳥兒在樹林間鳴叫飛躍，有些鳥兒沖上天空飛向遠方，尋找合適築窩的材料，夏季就要過去，天氣很快就會涼起來了，那冬天還會遠嗎？

忙完了夏收，村民們又不停歇的趕著秋耕，以待來年過個好年。

這之前各家各戶要先把稱出來大概需要交給衙隸的稅量，然後讓自家壯年給挑到外面張家村去，這又是一大工程。

何大和何二挑了兩趟才回來，而何老娘之前說的給何三那兩擔也是在中間，不過何大要等著衙隸們返回鎮上才跟著送過去，何二就先回來了。

然後就是他們家分糧食的事提上來了。

自那天何老娘胸悶頭暈躺下後，這幾天就一直在屋裏躺著，時不時還要呻吟一下，哪哪不舒服了，也沒哪個兒子媳婦來看看，還不如死了算。

開始時何二和他媳婦一聽老娘病了，忙放下手裏的活就奔去何老宅，忙前忙後的侍候不說，還討了不少罵。後面就只有何二一個去了，回去也沒進屋裏湊，跟著他老爹蹲屋檐下啪嗒啪嗒偶爾抽這麽兩口，每次那臉皺的，讓何老漢忍不住樂，但想到屋裏的老伴，又板著了臉。

“二啊，你也別跟你娘慪氣，她就那脾氣……讓你媳婦好好照顧好你家哥兒。”

“爹……”

“你也別怪我們兩個老的偏心，等老大回來，該給你的會給，爹不會短了你的，你娘那我會勸她。”

“啊——這日子沒法活了啊！”老漢的話一落，屋裏頓時響起幾乎破嗓子的哭喊，雜夾著各種勸。

何二紅著眼睛看著他爹，嘴巴張了張，最後還是沒說什麽繼續沈默著。

在這一瞬間，何二覺得他爹一下老了很多，何老漢沒理屋裏的聲音，稍微沈默的又抽了兩口煙，一會才用有點兒沙啞的嗓音道，“以後啊，你們該過什麽樣就過什麽樣啊，爹娘老了，是管不了了，至於我們這有老大在呢。禾哥兒的事……我們家是個什麽樣，你心裏也是有數的，實在是……不過你們若覺得能養好就那樣吧。”

聞言，何禾先是一楞，而後慢慢張大了眼，有點兒不敢置信的看著他爹，雙唇抖得厲害，最後幾乎是咬著牙才發出啞得就像硬是喉嚨裏吐出來的一聲，“爹……”

然後其他的聲音都堵在了嗓眼那上不了下不去，雙眼紅得猙獰，可是他爹自說完那些話後就只是低頭抽煙，看都沒再看他一眼。

爹這是不要他們一家的意思？

何二站在那好像才一瞬間，又似乎站了很久，最後一抹眼不吭一聲、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宅子。

大哥是第一個兒子，所以受到看重，他明白；小弟因為最小，爹娘都很疼他，他也明白；三弟當初說不想做農田就送到鎮上給人做學徒，後來還開了間鋪子更是得兩老的心，他覺得那是三弟厲害；從小到大，就他是最沒看進眼裏的，活兒卻是幹得最多的，住的屋子也是最差的一個。

以為這樣多少讓爹娘明白，他也是為這個家努力的，結果最後他得了什麽？

大哥家的姑娘說不幹活就不幹活，養的水靈靈的；自家哥兒才一出事，說不給醫就不給醫，還被分了出來；三弟一年到頭都沒見回來一次，卻年年新收的糧食先緊著他們，而他們娃兒都吃不飽……完了分點糧食還要被親娘埋怨。

何二一路是緊咬壓根繃著張臉疾步走，赤紅著雙眼緊門。如若不然他會在半路上流淚，堂堂男兒怎能隨便在外落淚？

他這副樣子緊門，把家裏都嚇了一大跳，卻不等他們跟上，就自己回房間關門。

何天和他娘面面相覷，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，心下不由著急，卻又不知道要怎麽做。

何禾自然也被嚇到了，但這種情況他哥和娘哪還顧得上他，他也心急的跟著兩人後面轉。

還好，何二也很快平覆好自己的心情，開門出來。他一出現，褲腳就被人扯得緊緊的，來不及跟滿臉焦急的媳婦，就先低頭看，見是他家哥兒。

受傷後小臉一直木木的沒什麽表情，雙眼無神會回應人，就是反應慢些。可現在那緊抱他腿，昂起的小臉雖然還是木木的，但是雙眼卻亮亮的，裏面清晰的寫滿了擔心。

亮亮的……何二頓了一下，又猛的抱起小兒子跑院子裏，他想在亮處看看，證明自己沒被偷偷流的淚花了眼。

留下娘倆，然後滿頭霧水的也跟在後面。

何二單手抱著小兒子，手背擦了擦眼，一看，嗯，還是亮亮的，很精神。

又用力眨眨眼看，還是如此，就是之前裏邊的擔心變得有些他說不來的東西，不過他兒子這是不是變好了？

何禾被他爹的舉動，滿心無奈，但也知道他是他們家心裏的一個坎，因此在何二幾遍確認時，他也睜著雙眼努力傳遞他的善意。

努力了這麽久他才剛剛可以用雙眼進行自主表達了。

“孩子他娘，快來看，我們家小禾苗好了!”見媳婦和大兒子也出門來，，趕緊抱著小兒子跑過喊。

何二家的一聽眼裏再沒其他，緊張的上上下下大量了小兒子幾遍，沒發現什麽不同的。

“看，眼，我們兒子會笑了。”在媳婦差點發飆時，何二及時咧著嘴把小兒子的臉湊到媳婦面前。

當她娘的視線終於對上自己，何禾有點兒緊張，但還是努力瞇眼表示自己在笑，先眨眨眼，再瞇瞇兩下。

看，他多努力。

何二媳婦看見小兒子的動作，突然回過嚎啕大哭著跑了。

院子裏一大二小大眼瞪小眼，“你娘這是高興的。”

對上小兒子疑惑的眼神，何二幹巴巴的解釋。

這時，感覺褲腿被人拉扯，低頭，對上他哥滿是驚喜的眼睛。

“弟弟你好了。”

何禾眨眨眼，幅度小小的點了下頭。

“哇～～”繼他娘之後，他大哥也嚎了一聲，中間帶我弟弟好了的話。

何禾忍不住黑線，但是心裏也有點發緊，這幾個人真的很關心他，雖然他現在還不算真是他們的兒子兄弟，但在這一刻他無比慶幸能在這個身體裏醒過來。

小何禾，放心吧，以後我會代替你好好孝順他們的。

大睜著的眼自動流下一行淚，那應該是小何禾最後的留戀吧。

聽著房間裏傳來壓抑的哭聲，又看著腳邊仰著頭大哭的大兒子，又訝異默默流眼淚的小兒子，何二心頭也是澀澀的，忍不住也濕了雙眼，嘴角卻抑制不住的往兩邊咧開。

小兒子的病就是壓在他們心頭上的那根針，曾經是那樣的無助，看不到一點兒盼頭。

如今有望，他還真是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。

當初為了小兒子，他們夫婦倆幾乎得罪了家裏和親戚朋友，他知道媳婦心裏更不好受，如今他卻不知道要怎麽去安慰才好，只能等她哭夠了再說。

如今對老宅那邊的家他是沒什麽奢想的了，幾個兄弟也已看淡，但是他還有自己的家，自己的寶貝兒子，需要自己護著。

哥兒嗎？哥兒那也是我兒子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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